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嚴冀番外:矮板凳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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嚴冀番外:矮板凳(中)

臨近十點鐘,奶奶的手術即將完成,汪婆婆留下一句“我就不跟你奶奶見面了免得她氣得二次病發”便匆匆離開。嚴冀本想送她,畢竟夜深,也沒有公交車可以坐。

媽媽似乎是在醫院樓下卡好時間上來的,她見嚴冀還沒回家,正要出聲詢問,又發現兒子身邊坐著個眼熟的老人。

“您是汪婆婆吧?”

汪婆婆也沒想到嚴冀的媽媽還記得自己,她站起來,簡單地說了來這兒的原由。

“小翼想送我回去呢,但他也還想留下跟奶奶說說話,你說這......”

“我送您吧,我的車就在樓下。”媽媽明白汪婆婆的意思。媽媽雖然比較冷漠,可基本的禮貌還是周全的。

“好嘞,謝謝你啦。”

“小翼,你待會兒先去陪奶奶,我很快回來。”

奶奶的情況沒有上一次那麽嚴重,轉到普通病房後,睜著眼睛望向天花板:“小翼,你這麽晚還不回家?”

“要回去的,我先陪您說說話。”嚴冀把生活用品包放到嵌入墻式的櫃子裏,端著矮板凳坐到病床前。

奶奶平躺著,歪頭看著嚴冀。嚴冀坐在矮板凳上,剛好可以和奶奶平視。

“她走了?”奶奶問道。

嚴冀下意識地以為這個“她”指的是汪婆婆,有一剎那的慌亂:“啊?走了。”

“是不是公司又有什麽事,今兒晚上還回不回來?”

這個“她”原來指的是媽媽,嚴冀反應過來,握住奶奶的手:“回來的,她過會兒就回來。”

“那就好,等你媽媽回來,你讓她先送你回去。”

奶奶非常疲憊,她把手從嚴冀的手心裏抽出來,拽著被子蒙住下半張臉:“奶奶累了,想睡會兒。”

嚴冀應了一聲,蹲著把小板凳塞進病床下方,離開病房。

需要等媽媽嗎?嚴冀想著,要不自己走路回家算了,媽媽估計也懶得帶我吧。

嚴冀坐電梯離開醫院,正走到醫院住院部前方的廣場上,看見媽媽的車,她正在找車位。

“小翼,上車吧。”沒找到車位,媽媽搖下車窗,朝嚴冀喊道,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
嚴冀沒拒絕,他拉開後車門,坐進去。

一路上沒什麽話可說,或許是覺得今天媽媽折騰得很累,嚴冀還是先開口關心:“媽,你不是上了救護車嗎?自己的車怎麽在醫院?”

“今天我身體不舒服,下午沒工作,請假來了醫院。吃了點藥頭昏,開不了車,你爸開車來醫院接我的。”

“哦。”嚴冀回答,換做平常家庭,此時作為兒子,最起碼該再問候幾句,可嚴冀卻覺得該說的話全部堵在嗓子眼。媽媽在等待紅燈的間隙揉著太陽穴,嚴冀覺得自己再說下去,媽媽只會更煩。

車開到樓下,嚴冀一個人上樓回家。小區裏十分安靜,按下樓道燈開關的聲音異常清脆。

爸爸房間的燈還亮著,估計還在工作。嚴冀洗漱、寫作業,上床睡覺,仿佛家裏只有他一個人。

以往還有奶奶在家,家裏還算有些生活氣,這一刻,嚴冀鉆進被窩的這一刻,覺得這個家如死了一般。

奶奶出院的那天晚上,嚴冀推了補習班的課,打掃奶奶的房間。嚴冀從護士那兒得知,奶奶的病需要慢慢地養,治是治不好了,記憶力也會慢慢地衰退,甚至忘記曾經的大部分事。

爸爸給奶奶買了輪椅,方便她在家裏行動。奶奶一開始很要強,覺得自己用不著那玩意兒,吵著要扶著墻走,可是根本站不起來,只好接受。

嚴冀搬著矮板凳坐到奶奶的輪椅旁邊,擡頭看著她:“奶奶,你別灰心,醫生說了,你現在要靜養。”

奶奶摸著嚴冀的頭:“奶奶是不是很沒用?這麽輕易就被病魔打倒了,還想一直陪你到高考呢......”

“沒有的事,奶奶,你只是行動不便,你還是能幫助我的。”

有的人存在的意義是活出自我,走得更遠;有的人存在的意義是安穩度過人生,平淡幸福;可奶奶存在的意義卻是成為幫助嚴冀的一份力量。

這似乎已經成為了執念,奶奶自己都快模糊這份意義的由來。

直到奶奶成為嚴冀的累贅。

單獨搬出來住的那天,又是一個日頭猛烈照射的夏天,嚴冀那已經離婚的父母幫嚴冀叫了搬家公司。早在挑選租房之前,不知道租金多少,父母便把可能要的租金和生活費等費用計算好,AA制轉給嚴冀。

哪怕嚴冀被判給爸爸,媽媽還是每月主動付她的那份。

父母已經對照顧奶奶產生深深的疲倦感,請了一次護工,可護工非常不耐煩,又一次甚至差點把燒開的水直接遞給奶奶喝。

嚴冀不願再請護工,覺得奶奶平時待在家裏,只是看看報紙,只要一日三餐有供應,根本沒那麽麻煩。

父母懶得爭執,離婚官司在即,不想把精力分散在這件事上。

嚴冀沒有選擇和父母中的誰住,唯一的要求,就是讓他和奶奶住在外面,監護人需要承擔所有費用。

求之不得。嚴冀的父母只需要花點錢,就可以擺脫這個“麻煩”,很爽快地答應了。

“看,新鄰居誒!”徐阿姨扒在窗戶上看著樓下的卡車,一個身型高挑的男生正扶著一個佝僂脊背的老人去往他們的新家,安置好老人後,男生幫著搬家公司搬運行李。

“是麽......”岑檐聞聲從房間裏出來,他也趴在窗戶上,看著蹲在卡車上正擦汗的男生,“好眼熟啊。”

“怎麽?是你們班同學嗎?”

“嗯,好像是嚴冀,高二文理分班後的同學,不過我沒跟他接觸過。”

“這樣啊,這個男生好辛苦的樣子,怎麽就他一個人在搬家?他爸爸媽媽呢?”

“不知道,不過我記得,他好像是住在我們學校附近的。”

“你們學校附近?那兒的房子可貴了誒,你這個同學怎麽突然來住我們這種老小區?而且離你們學校還更遠了。”

岑檐搖搖頭:“可能為了方便上補習班?”

“不管啦,總之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,你和人家多交流交流,咱們互幫互助!”徐阿姨有些興奮,自從徐稔去世,來對面看房的人聽說這件事,都不太願意租,中介為此很是頭疼。租客總是忌諱這些的,徐阿姨也理解。就這樣,對面的房子空了一年,這次居然有人不介意,而且還是兒子的同班同學。

一定是很好相處的人,徐阿姨這麽想。

安頓好新家,一切步入正軌。嚴冀小時候學過做菜,打算搬出去住時,又勤加練習過,對他來說,菜譜就像化學實驗,只要記住順序,把握時間,多試幾次,成功的概率便會大大增加,久而久之,很容易上手。

正常解決一日三餐完全沒有問題,可對面鄰居阿姨好像以為自己不會做菜,總是托同班同學岑檐,遞一碗菜過來“加餐”。

嚴冀道謝,想著對面鄰居阿姨很體貼,可在嘗了一口她做的菜時,差點被嗆到。

很奇怪的味道。

怪不得岑檐遞給自己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。

嚴冀笑笑,又不好意思直接倒掉,只好忍著,就著大口大口的米飯吃下去。

他也不打算問岑檐究竟是怎麽回事,雖然和岑檐做了一年多的同班同學,卻並不熟悉。常青班的壓力不小,嚴冀的課餘時間全部交給做菜和上補習班。

還好常青班分班後的同桌也是個性子較為冷淡的人,高二同班時她就生了很嚴重的病,來學校裏的日子斷斷續續的,幾乎沒什麽交流。

不過,嚴冀有時候真想問問他這個同桌,還記不記得自己,還記不記得兩年前,自己遞出的那張紙巾,還記不記得,在公交車上和自己說過的話。

還沒問出口,他的同桌卻在某一天,忘記了兩年間的所有。

剛開始照顧奶奶,新鮮勁兒大於疲憊感,嚴冀把這當做他全新人生的開始。

沒有爸爸媽媽的冷眼相待,沒有陌生人合租一般的家庭氛圍,嚴冀輕松、自得。

“小翼啊,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找婆婆。”汪婆婆憂心忡忡,她不認為嚴冀小小年紀能平衡好家庭、學習、生活,幾次提出讓他回家的想法。

“汪婆婆,你就別擔心了,別把我當小孩子看。”嚴冀坐在汪婆婆家的飄窗上,幫她整理毛線。

之後每次去汪婆婆家裏,她總是要念叨一陣子,嚴冀左耳進右耳出,哄哄就過去了。

汪婆婆有時候會隨口問問奶奶的情況,再漫不經心地轉移話題。

每當這時,嚴冀都會無奈地搖搖頭,一五一十地給婆婆講,婆婆又裝出不想聽那麽多的樣子。嚴冀覺得,自己像是在照顧兩個過家家的小朋友。

高三的新年,嚴冀帶著大包小包的年貨往汪婆婆家走,汪婆婆老遠就站在陽臺上沖他揮手。

“都跟你說了以後別帶這麽多東西,前年講了去年忘,去年講了今年忘。”

“今天不一樣,今天我有事想麻煩您呢。”嚴冀有話直說,直奔主題。

“哦?終於有要我幫忙的了?婆婆得先聽聽,看能不能幫上。”

“就是……”嚴冀把年貨碼在客廳墻角,轉過身,“我下學期要上晚自習了,離高考也更近,生活上難免有忙不過來的時候,白天您如果有空,可以去陪她說說話,或者……”

嚴冀沒再說下去,相信汪婆婆也已經明白他的意思,他小心地猜測汪婆婆的想法,但看不出什麽。

“哦。”汪婆婆應了一聲,也不知道是不是答應,“你跟我說這個,我是無所謂,你奶奶能接受嗎?別到時候我連你家門還沒進,就被攆走,又說我多管閑事。”

汪婆婆的語氣裏還帶著一絲賭氣的意味,她撇撇嘴,眼神落寞。

“不會的,我會在假期結束前想辦法解決的,我辦事,您放心。”

“那你先辦好了再問我吧。”汪婆婆冷笑一聲,“這事兒啊,我看難辦。”

“您不抵觸我就放心了。”嚴冀倒是胸有成竹。

汪婆婆自顧自走進廚房,嚴冀跟進去。

“或者,你就沒考慮回原來的家嗎?”汪婆婆突然問。

“想過啊。”嚴冀沒有絲毫掩飾。

本以為小翼會否認的汪婆婆立刻被他的回答吸引,手裏的菜刀還滴著水,她微微側身:“哦?”

“不瞞您說,在這短短半年裏,我有過無數次想要放棄,帶著奶奶灰頭土臉地回家的想法,我也時常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究竟是不是正確的。”嚴冀打開紅色塑料袋,處理西蘭花的根莖,“可是都被一個同樣的事實打了回去。”

“什麽事實?”汪婆婆好奇。

“我爸媽不愛我的事實。”嚴冀不可避免地苦笑,“小時候,我一直覺得奇怪,為什麽我的爸媽和別的小孩的爸媽不一樣,不是都說父母最愛自己的孩子嗎?為什麽我的爸媽卻不愛我?”

汪婆婆沒接話,等待嚴冀說完。

嚴冀仔細地處理廚房臺面上的菜葉:“可是,有一個人告訴我,愛與不愛,是沒有理由的,親情並不是維系愛的絕對樞紐,人與人之間的際遇、相知、再到分離,是一場過程,而非目的,是產生愛的賽道,而非終點。”

“在那之後,我才堅定了想要搬出這個家的決心,愛是強求不來的,我的爸媽或許也有自己的苦衷,又或許只是不想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浪費感情,我又何必非要在他們身上找一個答案?”嚴冀將塑料袋都揉成團,扔進垃圾桶裏,塑料袋上還掛著瓜果蔬菜留下的水珠,像病人身體裏,長滿水泡的器官。

“所以,你現在不想知道原因了?”

“之前是想知道,但現在我有了朋友,有了真正關心我的人,還有能陪在我身邊的奶奶。周末,我能坐在奶奶為我做的矮板凳上,靜靜地消磨時間,想不了那麽多。”

“也好。”汪婆婆想了想,最後還是把快要說出口的話咽回去。

嚴冀平靜地切菜、起鍋燒油,嘴裏自言自語著想多做點帶回去給奶奶,省得回去再弄,問汪婆婆是否介意。

汪婆婆笑著搖頭,又開玩笑道,可別讓你奶奶知道這菜是在我家做的,引得二人大笑。

現狀已經很好,或許不知道一些事,才能安心地給故事畫上圓滿句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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